都说老北京城是由三个大院和一个胡同构成的,作为新中国的首都,这座城市集中了各类政府大院、军队大院和高校大院,胡同嘛,当然就是老城区里的四合院。大都由苏联老大哥给出建设图纸,我居住的大院叫北京语言学院,院里人称它西院,我父亲在对面的外语学院上班,那边称东院。两个大院中间隔一条马路,还真的经常有马车在上面走来走去。

我的名字叫宋健,是小学二年级学生。一上学就赶上了“全民少先队”,戴上了红领巾。我正兴致勃勃地准备对一个硕大的马蜂窝发起火攻,那多刺激啊,也知道代价,经常被蛰的满头包。那时大人们都在搞运动,热火朝天,到处都是大字报,大喇叭哇啦哇啦天天叫个不停,我也不知道到运动底搞的是什么鬼?年轻人似乎都充满了火气,带着红袖箍,写着什么“红旗”、“造反团”什么的。他们甚至以有组织的形式大打出手,院墙的铁栏杆都给扒光了,成为了武斗的械斗工具。

  孩子们已经不必去上学,课本上那些孔融让梨、司马光砸缸之类的东西都成了“封、资、修”,全是大毒草,一概打倒。别说我不了解,就是那些活了半辈子的大人们也只能“装着理解了”。社会上各个层级的领导都被“革委会”夺了权。

孩子们倒是乐得什么似的,天底下唯一可以做的就是“玩”了。女孩子跳皮筋、欻拐、跳格子,男孩子除了篮球、足球,还有各种各样的“大冒险”。

所谓大冒险就是专挑一些出格的事去做,怎么就想着做出格的事呢?社会似乎有示范性,红卫兵成群结队地“抄家”,抄走资派和教授们的家,破门而入,胡翻乱找,连抢带砸,有些东西直接就从窗子扔了出去…,野蛮啊,一夜间三观颠覆,好像越野蛮才越革命,新的权柄持有者,不需要资历,不需要政绩,只需要“表现”,或披上另一种马甲,叫“觉悟”。

孩子们看到的是“无法无天”,那么出格一点不是很刺激吗?反正没什么人敢管了。于是,孩子们撬了学校体育器材仓库的锁,里面东西抢掠一空。

有了拳击手套、垫子和各类配套设施,我们便开始“打擂台”。在大孩子们的组织下,分级别进行。

  擂台赛开始,我的对手是六耳猕猴,他虽体格一般,但灵活善变,出拳出脚似乎都快我半拍,这让我一时很不适应。很快我就发现快是快,但几乎无需避让,力量实在有限,于是我索性让他进攻,让过一阵雨点般的“王八拳”后,我用非常有爆发力的后手拳便KO了对手。几场比赛后我获得了所在级别的冠军,还挑战了高一级的拳手,对方大我三个年级,身高臂长,我被打得晕头转向,估计对方也不好意思全力以赴。孩子在长身体,大上几岁,力量差多了。我只能算赢得了勇气。

  除了两派间血腥的武斗,院里还发生了几起跳楼事件。平日里受人尊重的教授和院领导,被批斗,被游街,尊严尽失。想不开就选择了自杀。我一个二年级的小学生可以说什么都不懂,可运动带来的恐惧是能感受到的。

父亲一向谨小慎微,为人低调。当时也只是位高级讲师,那也受了不小惊吓,连结婚证都给烧了 。如果问运动带来的最显著变化是什么?那就尊严,只要足够左,便可以践踏任何人的尊严。

在孩子们的世界很快也有所体现,丛林法则很快流行起来。大学本该是这社会中最文明的一块地方,可运动像一种令人恐惧的病毒不断漫延,影响到孩子,就是对暴力的恐惧,我是老大,没有哥哥姐姐“罩着”,经常被欺负。

只有那时夜晚的星空是干净的,银河像流过天球的河水,漫天的星星清楚得像是被人挂上去的。

六十年代的大学还是个小社会,有自己的幼儿园、小学、公共澡堂…,家里从来不需要做馒头,学校有食堂,水暖工之类的后勤人员也不缺。冬天家里有暖气,可还是会很冷,于是明年冬天都会用报纸把窗缝糊上。

家里没两件家具,连床都是公家发的。非常拥挤,我和另外一家人合住一个单元。唯一的资产是一辆自行车,家家几乎都有。我生病在家,百无聊赖,却经常听见隔壁那对夫妻在吵架。不是鸡毛蒜皮的家长里短,而是“高大上”的“路线问题”。完全莫名其妙,大人们的世界实在没什么意思,他们那么认真,感觉彼此到了“不共戴天”的地步。大字报是运动的一种发明,院里有很多草席支起的大字报棚。用毛笔书写,站在几步远之外,就能看得清清楚楚。

字是墨写的,却似乎又是蘸着血写的,因为文字也能杀人,铺天盖地的揭发检举,真假难辨。可普遍认为越左越有觉悟。

终于有一天,隔壁的吵架永久性的停止了。男的被对方造反派的小将们给活活打死了,没有公检法,甚至连追悼会也没有。两个孩子都比我大,没有听见他家里传出的哭声,两个孩子的眼睛又红又肿。人就这么没了,这么近距离的震撼,我有些不知所措。两家分享一个厨房,共用一个卫生间。隔壁的大男孩经常教我画画,他一个同学的母亲是画家,尽管是“二手货”,那我也佩服得五体投地。不久,他去了东北建设兵团,不过才是刚要上初中的年龄。就是个孩子,那又怎样,父亲走了,是在与母亲的对抗中走的。他恨,可知不知道恨谁?是不得已,还是主动响应了领袖的号召?我也不敢问。

运动,带着那种阶级斗争的残酷,在我眼前一幕幕地上演着,一队被打倒的教授从眼前路过,他们排着队,唱着“牛鬼蛇神”歌:“我是牛鬼蛇神,我有罪,我有罪…”人们总是选择性失忆,可我却不能,死亡,孩子怎么会知道什么是死亡?他们都以为自己是“永生的”,至少觉得死亡与自己没什么关系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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